任晓波，施雯

DARPA通过扁平化组织架构、项目经理全权负责制和全生命周期动态管理，一般被认为是颠覆性技术创新管理模式的典范，受到了各国科研管理部门的青睐。关于该主题的研究成果也在不断更新。

近期，《世界科学》杂志2025年第1期“智库观察”栏目发表了上海市科学学研究所研究人员撰写的《如何助推颠覆性技术的涌现？DARPA模式学习下》一文，对该模式做了总结，并对比分析了其它类DARPA机构的适应性调整情况。

《文汇报》2月25日头版头条刊发《借鉴DARPA模式，上海全链条孵化未来产业——项目经理人拓新科创管理范式变革》，介绍了以上海为代表的中国科技创新前沿阵地深度借鉴这一模式的实践。

《文汇报》相关报道

这些信息再次引起社会对这一模式的关注。

但需要指出的是，尽管DARPA模式被视为颠覆式创新的标杆范本，其全球范围内的模仿者普遍陷入“成功不可复制”的困境。《竞争情报》杂志2025年第1期《DARPA模仿者何以不成功？》一文对此现象进行了深入剖析，为后继DARPA模仿者的实操提供了警醒。

该文作者现又通过对“DARPA（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一词中“Advanced Research”翻译的分析，从词源学角度对DARPA模式提出了新理解。作者认为，“预先的研究”比“先进的研究”或“高级的研究”更能精准概括DARPA所背负的使命与其所实现的成就；而对这一翻译的认识变化，让我们意识到：DARPA的核心目标是通过超前布局和预先储备，确保美国在战略技术竞争中始终处于主动地位，而非被局限为开发尖端技术的机构。

希望这一认识能为决策者在将来的布局中提供一定的借鉴意义。

“Advanced Research”需要重新翻译吗？

在正确理解、借鉴或践行DARPA（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模式之前，恐怕首要是对其中文译名进行再讨论。

DARPA在国内有多个译名，常见的如“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国防部先进研究计划局”等，也有将“agency”译成“署”的，但值得推敲的是“Advanced Research”一词的译法。

2010年，武夷山先生曾在《科学时报》上刊发题为“美国国防预研署成功的关键”的文章^[1]，少有地将“advanced”译出了“预先的”之意。文中写道，“总装备部某研究中心主任游光荣先生认为译作‘美国国防预研项目署’比较准确，我同意他的意见。”但文章并未对此观点进行更多阐释。

时至今日，我们仍有必要深入辨析“Advanced Research”之意，因为这将影响所有人对DARPA的战略使命与功能定位的准确理解。

“Advanced Research”到底如何翻译？

在多数英汉词典中，尽管“advance”作形容词时有“先行的、预先的”意思，由其派生而成的形容词“advanced”却主要被译为“先进的”、“高级的、高等的”和“晚期的”，并没有“预先的”的含义。但在原版牛津英语词典中，“advanced”的英文释义包括这样一条：“Originally U.S. Given or provided in advance; prior;=advance adj.”，意为“起源于美国。预先给予或提供的；在先的；=作为形容词的advance”。

因此，“预先的研究”比“先进的研究”或“高级的研究”更能精准概括DARPA所背负的使命与其所实现的成就。

“Advanced Research”为何要重新翻译？

先说使命。1957年10月，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一号，这一成就震惊了美国。许多美国人担心国家正在将技术领导权拱手让给冷战对手。1958年2月，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迅速创建了ARPA，即DARPA的前身，明确其战略使命是“防止技术突袭”（preventing technological surprise）^[2]的发生。1972年，该机构的名称中加入了“国防”一词，以强调其延续至今的使命，“为美国国家安全创造技术突袭”。“技术突袭”意味着某种技术的出现或成熟速度远超预期，或者出现了非传统的发展路径，使得原本的技术路线图和战略规划失效。比如2nm芯片虽然很先进，但它是技术路线图上确定的里程碑，实现这个目标并不能被视作“技术突袭”。所以，单纯的技术先进性并不是DARPA追求的终极目标，预先地进行技术储备，防止潜在的颠覆式技术来自竞争对手而非美国才是其真正的使命。这对于理解DARPA模式的设计出发点具有重要意义。

再看作为。1960年代初，当DARPA还被唤作ARPA的时候，便开始了对材料科学、信息技术和行为科学领域的研究。有学者评价，“事实上，可以说，本质上是ARPA‘发明’了这些可被探索的技术领域。”^[2]这些项目由ARPA主任杰克·鲁伊纳（Jack Ruina）领导，他聘请了约瑟夫·利克莱德（J. C. R. Licklider）作为信息处理技术办公室的第一任主任，在个人计算机和作为未来互联网基础的ARPANET的创建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福布斯》有篇报道称，“是这个人（约瑟夫·利克莱德）发明了互联网。”^[3]DARPA在历史上明确“发现”或推动了许多后来被广泛探索和发展的技术“空白”，其预先性可谓“胜天半子”。如果没有DARPA，GPS、无人机、隐形技术、语音接口、个人电脑和互联网等技术可能不会那么快出现，甚至可能会沿着完全不同的发展路径前进。这些技术在最初往往被认为是过于激进或不现实的，但DARPA基于不考虑短期利益的长期视角，通过连接不同领域科学家的跨学科合作，坚定地以容错文化全面包容高风险研究，才实现了这些成就。从这个角度讲，DARPA之所以形成如此特殊的工作模式和创新文化，就是为了追求超前的、预先的、想象之外的颠覆性创新而服务的。

总之，如果仅将“advanced”理解为“先进的”或“高级的”，那么DARPA的定位就被局限为开发尖端技术的机构。然而，DARPA的核心目标是通过超前布局和预先储备，确保美国在战略技术竞争中始终处于主动地位。所以，“美国国防预研项目署”或是对DARPA的更准确译法。

假使从翻译入手就不能准确表达DARPA的精髓，那又何谈模仿。尽管各国政府纷纷尝试复制DARPA的成功经验，但实践表明，追随这一模式并非易事。简单的模仿往往难以达到预期效果，关键在于深刻理解DARPA模式的精髓，并根据不同国家的实际情况进行适应性改变。如果想进一步了解各国的实践经验，不妨仔细读读《竞争情报》杂志2025年第1期的《DARPA模仿者何以不成功？》一文，以此为构建适合本国国情的颠覆性技术攻坚项目管理模式找寻经验和思路。

参考文献：

[1]武夷山.美国国防预研署成功的关键[N].科学时报,2010-01-15（A3）.

[2]BONVILLIAN W B,ATTA RV,WINDHAM P.The DARPA Model for Transformative Technologies: Perspectives on the U.S. 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EB/OL].(2020-01-09)[2025-03-04].https://www.openbookpublishers.com/books/10.11647/obp.0184.

[3]WALDROP M.M,No, This Man Invented The Internet[EB/OL].(2000-11-27)[2025-03-04].https://www.forbes.com/asap/2000/1127/105.html.